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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回 卻試問 幾時把痴心斷(1)

所屬書籍: 天龍八部

  鳩摩智明知跟這小僧動手,勝之不武,不勝為笑,但情勢如此,已不由得自己避戰,當即揮掌擊出,掌風中隱含必必卜卜的輕微響聲,姿式手法,正是般若掌的上乘功夫。韋陀掌是少林派的紮根基武功,少林弟子拜師入門,第一套學「羅漢拳」,第二套學的便是「韋陀掌」。般若掌卻是最精奧的掌法,自韋陀掌學到般若掌,循序而進,通常要花三四十年功夫。般若掌既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,練將下去,永無窮盡,掌力越練越強,招數愈練愈純,那是學無止境。自少林創派以來,以韋陀掌和般若掌過招,實是從所未有。兩者深淺精粗,正是少林武功的兩個極端,會般若掌的前輩僧人,決不致和只會韋陀掌的本門弟子動手,就算師徒之間喂招學藝,師父既然使到般若掌,做弟子的至少也要以達摩掌、伏虎掌、如來千手法等等掌法應接。

  虛竹眼見對方掌到,斜身略避,雙掌推出,仍是韋陀掌中一招,叫做「山門護法」,招式平平,所含力道卻甚是雄渾。鳩摩智身形流轉,袖裡乾坤,無相劫指點向對方。虛竹斜身閃避,鳩摩智早料到他閃避的方位,大金剛拳一拳早出,砰的一聲,正中他肩頭。虛竹踉踉蹌蹌的退了兩步。鳩摩智哈哈一笑,說道:「小師父服了么?」料想這一掌開碑裂石,已將他肩骨擊成碎片。哪知虛竹有「北冥真氣」護體,只感到肩頭一陣疼痛,便即猱身復上,雙掌自左向右划下,這一招叫做「恆河入海」,雙掌帶著浩浩真氣,當真便如洪水滔滔、東流赴海一般。鳩摩智見他吃了自己一拳恍若不覺,兩掌擊到,力道又如此沉厚,不由得暗自驚異,出掌擋過,身隨掌起,雙腿連環,霎時之間連踢六腿,盡數中在虛竹心口,正是少林七十二絕技之一的「如影隨形腿」,一腿既出,第二腿如影隨形,緊跟而至,第二腿隨即自影而變為形,而第三腿復如影子,跟隨踢到,直踢到第六腿,虛竹才來得及仰身飄開。鳩摩智不容他喘息,連出兩指,嗤嗤有聲,卻是「多羅指法」。虛竹坐馬拉弓,還擊一拳,已是「 羅漢拳」中的一招「黑虎偷心」。這一招拳法粗淺之極,但附以小無相功後,竟將兩下穿金破石的多羅指指力消於中途。

  鳩摩智有心炫耀,多羅指使罷,立時變招,單臂削出,雖是空手,所使的卻是「燃木刀法」。這路刀法練成之後,在一根干木旁快劈九九八十一刀,刀刃不能損傷木材絲毫,刀上發出的熱力,卻要將木材點燃生火,當年蕭峰的師父玄苦大師即擅此技,自他圓寂之後,寺中已無人能會。「燃木刀法」是單刀刀法,與鳩摩智當日在天龍寺所使「火焰刀法」的凌虛掌力全然不同,他此刻是以手掌作戒刀,狠砍狠斫,全是少林派武功的路子。他一刀劈落,波的一響,虛竹右臂中招。虛竹叫道:「好快!」右拳打出,拳到中途,右臂又中一刀。鳩摩智真力貫於掌緣,這一斬已不遜鋼刀,一樣的能割首斷臂,但虛竹右臂連中兩刀,竟渾若無事,反震得他掌緣隱隱生疼。

  鳩摩智駭異之下,心念電轉,尋思:「這小和尚便練就了金鐘罩、鐵布衫功夫,也經不起我這幾下重手,卻是何故?啊,是了,此人僧衣之內是穿了什麼護身寶甲。」一想到此節,出招便只攻擊虛竹面門,「大智無定指」、「去煩惱指」、「寂滅抓」、「因陀羅抓」,接連使出六七門少林神功,對準虛竹的眼目咽喉招呼。鳩摩智這麼一輪快速的搶攻,虛竹手忙足亂,無從招架,惟有倒退,這時連「韋陀掌」也使不上了,一拳一拳的打出,全是那一招「黑虎偷心」,每發一拳,都將鳩摩智逼退半尺,就是這麼半尺之差,鳩摩智種種神妙的招數,便都不能及身。頃刻之間,鳩摩智又連使十六門少林絕技,少林群僧只看得目眩神馳,均想:「此人自稱一身兼通本派七十二絕技,果非大言虛語。」但虛竹用以應付的,卻只一門「羅漢掌」,而且在對方迅若閃電的急攻之下,心中手上全無變招的餘裕,打出一招「 黑虎偷心」,又是一招「黑虎偷心」,來來去去,便只依樣葫蘆的一招「黑虎偷心」,拳法之笨拙,縱然是市井武師,也不免為之失笑。但這招「黑虎偷心」中所含的勁力,卻竟不斷增強,兩人相去漸遠,鳩摩智手指手爪和虛竹的面門相距已逾一尺。鳩摩智早已發覺,虛竹拳力中隱隱也有小無相功,而且還遠在自己之上,只是似乎不大會使,未能發揮威力而已。眼見虛竹又是一招「黑虎偷心」打到,突然間掌一沉,雙手陡探,已抓住虛竹拳頭,正是少林絕技「龍爪功」中的一招,左手拿著虛竹的小指,右手拿住他拇指,運力向上急拗,準擬這一下立時便拗斷他的兩根手指。

  虛竹兩指被拗,不能再使「黑虎偷心」,手指劇痛之際,自然而然的使出「天山折梅手 」來,右腕轉個小圈,翻將過來,拿住了鳩摩智的左腕。

  鳩摩智一抓得手,正欣喜間,萬料不到對方手上突然會生出一般怪異力道,反拿己腕。他所知武學甚為淵博,但這「天山折梅手」卻全然不知來歷,心中一凜,只覺左腕已如套在一隻鐵箍之中,再也無法掙脫。總算虛竹驚惶中只求自解,不暇反攻,因此牢牢抓住鳩摩智的手腕,志在不讓他再拗自己手指,忘了抓他脈門。便這麼偏了三分,鳩摩智內力已生,微微一收,隨即激迸而出,只盼震裂虛竹的虎口。虛竹手上一麻,生怕對方脫手之後,又使厲害手法,忙又運勁,體內北冥真氣如潮水般湧出。他和段譽所練的武功出於同源,但沒如段譽那般練過吸人內力的法門,因此雖抓住了鳩摩智手腕,卻沒能吸他內力。饒是如此,鳩摩智三次運勁未能掙脫,不由得心下大駭,右手成掌,斜劈虛竹項頸。他情急之下,沒想到再使少林派武功,這一劈已是他吐蕃的本門武學。虛竹左手以一招天山六陽掌化解。鳩摩智次掌又至,虛竹的六陽掌綿綿使出,將對方勢若狂飈的攻擊一一化解。其時兩人近身肉搏,呼吸可聞,出掌時都是曲臂回肘,每發一掌都只七八寸距離,但相距雖近,掌力卻仍是強勁之極。鳩摩智掌聲呼呼,群僧均覺這掌力刮面如刀,寒意侵體,便似到了高山絕頂,狂風四面吹襲。少林寺輩份較低的僧侶漸漸抵受不住,一個個縮身向後,貼牆而立。玄字輩高僧自不怕掌力侵襲,但也各運內力抗拒。

  虛竹為了要替三十六洞、七十二島的群豪解除生死符,在這天山六陽掌上用功甚勤,種種精微變化全已瞭然於胸,而靈鷲宮地底石壁上的圖譜,更令他大悟其中奧妙。不過他從未用之與人過招對拆,少了練習,一上來便與一位當今數一數二的高手生死相搏,掌法雖高,內力雖強,使得出來的卻不過二三成而已。鳩摩智掌力越來越凌厲,虛竹心無二用,但求自保,每一招都是守勢。他決不是想拿住鳩摩智,只是眼見對方武功勝己十倍,單掌攻擊已這般厲害,倘若任他雙掌齊施,自己非命喪當場不可,因此死命拿住他左腕,要令他左掌無法出招。虛竹這個念頭雖笨,竟也大有用處。鳩摩智左手被抓,雙掌連環變化、交互為用的諸般妙著便使不出來。虛竹本來掌法不甚純熟,使單掌較使雙掌為便。一個打了個對摺,十成掌法只剩五成,一個卻將二三成的功夫提升到了四五成。一炷香時刻過去,兩人已交拆數百招,仍是僵持之局。玄慈、玄渡、神山、觀心、哲羅星等諸高僧都已看出,鳩摩智左腕受制,掙扎不脫,但虛竹的左掌卻全然處於下風,只有招架之功,無絲毫還手之力,兩人都是右優左劣。這般打法,眾高僧雖見多識廣,卻是生平從所未見。其中少林眾僧更多了一份驚異,一份憂心,虛竹自幼在本寺長大,下山半年,卻不知從何處學了這一身驚人技藝回來,又見他抓住敵人,並不能制敵,但鳩摩智每一掌中都含著摧筋斷骨、震破內家真氣的大威力,只要給擊中了一下,非氣絕身亡不可。此刻少林眾僧中,不論哪一個出手相助,只須輕輕一指,都能取了鳩摩智的性命,但這番相鬥,並非志在殺了對方,而是為了維護少林一派的聲譽,若有人上前殺了鳩摩智,只有大損少林派令譽。群僧個個提心弔膽,手心中捏一把汗,瞧著二人激斗。又拆百餘招,虛竹驚恐之心漸去,於天山六陽掌的精妙處領悟越來越多,十招中於九招守御之餘,已能還擊一招。他既還擊一招,鳩摩智便須出招抵禦,攻勢不免略有頓挫。其間相差雖然甚微,消長之勢,卻是漸漸對虛竹有利。又過了一頓飯時分,虛竹已能在十招中反攻兩三招。少林群僧見他漸脫困境,無不暗暗歡喜。

  神山上人自從鳩摩智一現身,心情便甚矛盾,既盼鳩摩智殺滅少林派的威風,又不願異邦僧人到中土來橫行無忌,自己卻無力將之制服;待見鳩摩智與虛竹相持不決,只盼兩人兩敗俱傷,同歸於盡。自己即使無法從波羅星手中再取其他少林絕技,但般若掌、摩訶指、大金剛拳三門絕技的秘訣,總已記在心中,回寺後詳加參研,憑著一己的聰明智慧,當可將這三門武功大加變通,要旨雖同,招式外形卻可大異,那時便成為清涼寺的三門絕技,而自己便是創建這三門絕技的鼻祖了。波羅星卻又是另一番心情。他這些時日中研習般若掌、摩訶指、大金剛拳三門武功,但覺其中奧妙無窮。今日師兄哲羅星來接他出寺,自忖心中所得記憶者,還不到少林武功的半成,回歸故鄉雖然歡喜,但眼見寺中寶藏如此豐富,一出少林山門,從此再無緣得窺,卻也是不勝遺憾。其後見到虛竹與鳩摩智相鬥,兩人內力之強,招數之奇,自己連半點邊兒也摸不到。他卻不知虛竹所使的並非少林武功,只覺少林寺中一個青年僧人已如此了得,自己萬里奔波,好容易有緣出入藏經閣,卻只記得幾部武學經書回去,雖不是如入寶山空手而回,但所得者決非真正貴重之物,只怕此後一生之中,不免日日夜夜,悔恨無盡。

  武學之道,便和琴棋書畫,以及佛學、易理等等繁難奧妙的功夫學問無異,愈是鑽研,愈是興味盎然,只要得悉世上另有比自己所學更高一層的功夫學問,千方百計的也要觀摩一番。波羅星是天竺高僧中大有才智之士,初到少林寺時,一意在盜取武經,回去光大天竺武學,但見到少林寺中的武學竟如此浩如煙海,不由得戀戀不捨,不肯遽此離去了。這時虛竹已能佔到四成攻勢,雖然兀自遮攔多,進攻少,但內力生髮,逍遙派武學的諸般狠辣招數自然而然的使了出來。旁觀者不禁膽戰心驚,均想:「我若中了這一招,不免死得慘酷無比。 」少林派僧俗弟子,數百年來並無一個女子,歷代創建全是走剛陽路子,因系佛門武功,出手的用意均是制敵而非殺人,與童姥、李秋水的招數截然相反。玄慈等少林高僧見虛竹所使招數漸趨陰險刻毒,不由得都皺起了眉頭。鳩摩智連運三次強勁,要掙脫虛竹的右手,以便施用「火焰刀」絕技,但己力加強,對方的指力亦相應而增,情急之下,殺意陡盛,左手呼呼呼連拍三掌,虛竹揮手化解。鳩摩智縮手彎腰,從布襪中取出一柄匕首,陡向虛竹肩頭刺去。虛竹所學全是空手拆招,突然間白光閃處,匕首刺到,不知如何招架才是,搶著便去抓鳩摩智的右腕,這一抓是「天山折梅手」的擒拿手法,既快且准,三根手指一搭上他手腕,大拇指和小指跟著便即收攏。便在這時,鳩摩智掌心勁力一吐,匕首脫手而出,虛竹雙手都牢牢抓著對方的手腕,噗的一聲,匕首插入了他肩頭,直沒至柄。

  旁觀群僧齊聲驚呼。觀心等都不自禁的搖頭,均想:「以鳩摩智如此身份,鬥不過少林寺一個青年僧人,已然聲名掃地,再使兵刃偷襲,簡直不成體統。」

  突然人叢中搶出四名僧人,青光閃閃,四柄長劍同時刺向鳩摩智咽喉。四僧一齊躍出,一齊出手,四柄長劍指的是同一方位,劍法奇快,狠辣無倫。鳩摩智雙足運力,要待向後躍避,一拉之下,虛竹竟絲紋不動,但覺喉頭一痛,四劍的劍尖已刺上了肌膚。只聽四僧齊聲喝道:「不要臉的東西,快納命罷!」聲音嬌嫩,竟似是少女的口音。

  虛竹轉頭看時,這四僧居然是梅蘭菊竹四劍,只是頭戴僧帽,掩住了頭上青絲,身上穿的卻是少林寺僧衣。他驚詫無比,叫道:「休傷他性命!」四劍齊聲答應:「是!」劍尖卻仍然不離鳩摩智的咽喉。鳩摩智哈哈一笑,說道:「少林寺不但倚多為勝,而且暗藏春色,數百年令譽,原來如此,我今日可領教了!」虛竹心下惶恐,不知如何是好,當即鬆手放開了鳩摩智手腕。菊劍替他拔下肩頭匕首,鮮血立涌。菊劍忙摔下長劍,從懷中取出手帕,替他裹好傷口。梅蘭竹三姝的長劍仍指在鳩摩智喉頭。虛竹問道:「你……你們,是怎麼來的?」鳩摩智右掌一划,「火焰刀」的神功使出,噹噹當三聲,三柄長劍從中斷絕。三姝大吃一驚,向後飄躍丈許,看手中時,長劍都只剩下了半截。鳩摩智仰天長笑,向玄慈道:「方丈大師,卻如何說?」

  玄慈面色鐵青,說道:「這中間的緣由,老衲委實不知,即當查明,按本寺戒律處置。國師和眾位師兄遠來辛苦,便請往客舍奉齋。」鳩摩智道:「如此有擾了。」說著合十行禮,玄慈還了一禮。鳩摩智合著雙手向旁一分,暗運「火焰刀」神功,噗噗噗噗四響,梅蘭菊竹四姝齊聲驚呼,頭上僧帽無風自落,露出烏雲也似的滿頭秀髮,數百莖斷髮跟著僧帽飄了下來。鳩摩智顯這一手功夫,不但炫耀己能,斷髮而不傷人,表示手下留情,同時明明白白的顯示於眾,四姝乃是女子,要少林僧無可抵賴。玄慈面色更是不豫,說道:「眾位師兄,請!」神山、觀心、道清、融智等諸高僧陡見少林寺中竟會有僧裝女子出現,無不大感驚訝,別說少林寺是素享清譽的名山古剎,就是尋常一座小小的廟宇,也決不容許有這等大違戒律的行徑,聽到玄慈方丈一個「請」字,都站了起來。知客僧分別迎入客舍,供奉齋飯。

  一眾外客剛轉過身子,還沒走出大殿,梅劍便道:「主人,咱姊妹私自下山,前來服侍你,你可別責怪。」蘭劍道:「那緣根和尚對主人無禮,咱姊妹狠狠的打了他幾頓,他才知道好歹,唉,沒料想這西域和尚又傷了主人。」

  虛竹「哦」了一聲,這才恍然,緣根所以前倨後恭,原來是受她四姊妹的脅迫,如此說來,她四人喬裝為僧,潛身寺中,已有多日,不由得跺腳道:「胡鬧,胡鬧!」隨即在如來佛像前跪倒,說道:「弟子前生罪業深重,今生又未能恪守清規戒律,以致為本寺惹下無窮禍患,恭請方丈重重責罰。」菊劍道:「主人,你也別做什麼勞什子的和尚啦,大伙兒不如回縹緲峰去罷,在這兒青菜豆腐,沒半點油水,又得受人管束,有什麼好!」竹劍指著玄慈道:「老和尚,你言語中對我們主人若有得罪,我四姊妹對你可也不客氣啦,你還是多加小心為妙。」虛竹連連喝止,說道:「你們不得無禮,怎麼到寺里胡鬧?唉,快快住嘴。」四姊妹卻你一言我一語,咭咭呱呱的,竟將玄慈等高僧視若無物。少林群僧相顧駭然,眼見四姊妹相貌一模一樣,明媚秀美,嬌憨活潑,一派無法無天,實不知是什麼來頭。原來四姝是大雪山下的貧家女兒,其母已生下七個兒女,再加上一胎四女,實在無力養育,生下後便棄在雪地之中。適逢童姥在雪山採藥,聽到啼哭,見是相貌相同的四個女嬰,覺得有趣,便攜回靈鷲宮撫養長大,授以武功。四姝從未下過縹緲峰一步,又怎懂得人情世故、大小輩份?她們生平只聽童姥一人吩咐。待虛竹接為靈鷲宮主人,她們也就死心塌地的侍奉。只是虛竹溫和謙遜,遠不如童姥御下有威,她們對之就不怎麼懼怕,只知對主人忠心耿耿,渾不知這些胡鬧妄為有什麼不該。玄慈說道:「除玄字輩眾位師兄弟外,余僧各歸僧房。慧輪留下。 」眾僧齊聲答應,按著輩份魚貫而出。片刻之間,大雄寶殿上只留著三十餘名玄字輩的老僧,虛竹的師父慧輪,以及虛竹和靈鷲宮四女。

  慧輪也在佛像前跪倒,說道:「弟子教誨無方,座下出了這等孽徒,請方丈重罰。」

  竹劍噗哧一笑,說道:「憑你這點兒微末功夫,也配做我主人的師父?前天晚上松樹林中,連絆你八交的那個蒙面人,便是我二姊了,我說呢,你的功夫實在稀鬆平常。」虛竹暗暗叫苦:「糟糕,糟糕!她們連我師父也戲弄了。」又聽蘭劍笑道:「我聽緣根說,你是咱們主人的師父,便來考較考較你。三妹今日倘若不說,只怕你永遠不知道前晚怎麼會連摔八個筋斗,哈哈,嘻嘻,有趣,有趣!」

  玄慈道:「玄慚、玄愧、玄念、玄凈四位師弟,請四位女施主不可妄言妄動。」四名老僧躬身道:「是!」轉身向四女道:「方丈法旨,請四位不可妄言妄動。」梅劍笑道:「我們偏偏要妄言妄動,你管得著么?」四僧齊聲道:「如此得罪了!」僧袍一揚,雙手隔著衣袖分拿四女的手腕。玄慚使的是「龍爪功」,玄愧使的是「虎爪手」,玄念使的是「魔爪功 」,玄凈使的則是「少林擒拿十八打」,招數不同,卻均是少林派的精妙武功。四女中除了菊劍外,三女的長劍都已被鳩摩智削斷。菊劍長劍抖動,護住了三個姊妹。梅蘭竹三女各使斷劍,從菊劍的劍光下攻將過來。虛竹叫道:「拋劍,拋劍!不可動手!」

  四姝聽得主人呼喝,都是一怔,手中兵刃便沒敢全力施為。四女的武功本來遠不及四位玄字輩高僧,一失先機,立時便分給四僧拿住。梅劍用力一掙,沒能掙脫,嗔道:「咱們聽主人的話,才對你們客氣,哎喲,痛死了,你捏得這麼重幹什麼?」蘭劍叫道:「小賊禿,快放開我。」抓住她手腕的玄愧大師鬚眉皆白,已七十來歲年紀,她卻呼之為「小賊禿」。竹劍道:「你再不放手,我可要罵你老婆了。」菊劍道:「我吐他口水。」一口唾液,向玄凈噴去。玄凈側頭讓過,手指加勁,菊劍只痛得「哎唷,哎唷」大叫。大雄寶殿本來是莊嚴佛地,霎時間成了小兒女的鶯啼燕叱之場。

  玄慈道:「四位女施主安靜毋躁,若再出聲,四位師弟便點了她們的啞穴。」四姝一聽要點啞穴,都覺不是玩的,嘟起了嘴不敢作聲。玄慚等四位大師便也放開了她們手腕,站在一旁監視。玄慈道:「虛竹,你將經過情由,從頭說來,休得稍有隱瞞。」虛竹道:「是。弟子誠心稟告。」當下將如何奉方丈之命下山投帖,如何遇到玄難、慧方等眾僧,如何誤打誤撞的解開珍瓏棋局而成為逍遙派掌門人,玄難如何死於丁春秋的劇毒之下,如何為阿紫作弄而破戒開葷,直說到如何遇到天山童姥,如何深入西夏皇宮的冰窖,而致成為靈鷲宮的主人。這段經歷過程繁複,他口齒笨拙,結結巴巴的說來,著實花了老大時光,雖然拖泥帶水,不大清楚明白,但事事交代,毫無避漏,在冷窖內與夢中女郎犯了淫戒一事,也吞吞吐吐的說了。眾高僧越聽越感驚訝,這個小弟子遇合之奇之巧,武林中實是前所未聞。眾僧適才見到了他劇斗鳩摩智的身手,對他所述均無懷疑,身想:「若不是他一身而集逍遙派三大高手的神功,又在靈鷲宮石壁上領悟了上乘武技,如何能敵得住吐蕃國師的絕世神通?」虛竹說罷,向著佛像五體投地,稽首禮拜,說道:「弟子無明障重,塵垢不除,一遇外魔,便即把持不定,連犯葷戒、酒戒、殺戒、淫戒,背棄本門,學練旁門外道的武功,又招致四位姑娘入寺,敗壞本寺清譽,罪大惡極,罰不勝罰,只求我佛慈悲,方丈慈悲。」他越想越難過,不由得痛哭失聲。梅劍和菊劍同時哼的一聲,要想說話,勸他不必再做什麼和尚了。玄慚、玄凈二僧立即伸手,隔衣袖扣住了二女脈門。二女無可奈何,話到口邊復又縮回,向兩個老僧狠狠白了一眼,心中暗罵:「死和尚,臭賊禿!」

  玄慈沉吟良久,說道:「眾位師兄、師弟,虛竹此番遭遇,委實大異尋常,事關本寺千年的清譽,本座一人也不便擅自作主,要請眾位共同斟酌。」

  玄生大聲道:「啟稟方丈,虛竹過失雖大,功勞也是不小。若不是他在危急之際出手鎮住那個番僧,本寺在武林中哪裡還有立足餘地?那番僧叫咱們各自散了,去託庇於清涼、普渡諸寺,這等奇恥大辱,全仗虛竹一人挽救。依小僧之見,命他懺悔前非,以消罪業,然後在達摩院中精研武技,此後不得出寺,不得過問外務,也就是了。」進達摩院研技,是少林僧一項尊崇之極的職司,若不是武功到了極高境界,決計無此資格。玄字輩三十餘高僧中,得進達摩院的也只八人而已,玄生自己便尚未得進。他倡議虛竹進達摩院,非但不是懲罰,反而是大大的獎賞了。戒律院首座玄寂說道:「依他武功造詣,這達摩院原也去得。但他所學者乃旁門武功,少林達摩院中,可否容得這旁們高手?玄生師弟,可曾細思過此節沒有? 」

  此言一出,群僧便均覺玄生之議頗為不妥。玄生道:「以師兄之見,那便如何?」玄寂道:「唔,這個嘛,我實在也打不定主意。虛竹有功有過,有功當獎,有過當罰。這四個姑娘來到本寺,喬裝為僧,並非出於虛竹授意,咱們坦誠向鳩摩智、神山諸位說明真相,也就是了。他們信也罷,不信也罷,咱們無愧於心,也不必理會旁人妄自猜測,那倒不在話下。但虛竹背棄本門,另學旁門武功,少林寺中,只怕再也容不了他。」他這麼說,竟是要驅逐虛竹出寺。「破門出教」是佛教最重要的懲罰。群僧一聽,都是相顧駭然。玄寂又道:「虛竹仗著武功,連犯諸般戒律,本當廢去他的武功,這才逐出山門。但他原練的武功早已為人化去。他目下身上所負功夫並非學自本門,咱們自也無權廢去。」虛竹垂淚求道:「方丈,眾位太師伯、太師叔,請瞧在我佛面上,慈悲開恩,讓弟子有一條改過自新之路。不論何種責罰,弟子都甘心領受,就是別把弟子趕出寺去。」眾老僧你瞧瞧我,我瞧瞧你,都拿不定主意,耳聽虛竹如此說法,確是悔悟之意甚誠。所謂「放下屠刀,立地成佛」,所謂「苦海無邊,回頭是岸」,佛門廣大,普渡眾生,於窮凶極惡、執迷不悟之人,尚且要千方百計的點化於他,何況於這個迷途知返、自幼出家的本寺弟子,豈可絕了他向善之路?少林寺屬於禪宗,向來講究「頓悟」,呵佛罵祖尚自不忌,本不如律宗等宗斤斤於嚴守戒律。今日若無外人在場,眾僧眼見他真心懺悔,決不致將他破門逐出。但眼前之事,不但牽涉鳩摩智、哲羅星等番邦胡僧,而中土的清涼、普渡等諸大寺也各有高僧在座,若對虛竹責罰不嚴,天下勢必都道少林派護短,但重門戶,不論是非,只講武功,不管戒律。這等說法流傳出外,卻也是將少林寺的清譽毀了。便在此時,一位老僧在兩名弟子攙扶之下,從後殿緩步走了出來,正是玄渡。他被鳩摩智指力所傷,回入僧房休息,關心大殿上雙方爭鬥的結局,派遣弟子不斷回報,待聽得鳩摩智已暫時退開,群僧質訊虛竹,大有見罰之意,當即扶傷又到大雄寶殿,說道:「方丈,我這條老命,是虛竹所救的。我有一句話,不知該不該說。」

  玄渡年紀較長,品德素為合寺所敬。玄慈方丈忙道:「師兄請坐,慢慢的說,別牽動了傷處。」

  玄渡道:「救我一命不算什麼。可是眼前有六件大事,尚未辦妥,若留虛竹在寺,大有助益,倘若將他逐了出去,那……那……那可難了。」玄寂道:「師兄所說六件大事,第一件是指鳩摩智未退;第二件,當是指波羅星偷盜本寺武經;那第三件,是丐幫新任幫主庄聚賢欲為武林盟主。其餘三件,師兄何指?」玄渡長嘆一聲,道:「玄悲、玄苦、玄痛、玄難四位師弟的性命。」他一提到四僧,眾僧一齊合十念佛:「阿彌陀佛!」眾僧認定玄苦死於喬峰之手,玄痛、玄難為丁春秋所害,這兩個對頭太強,大仇迄未得報,而殺害玄悲大師的兇手究竟是誰也還不知。大家只知玄悲是胸口中了「韋陀杵」而死,「韋陀杵」乃少林七十二門絕技之一,正是玄悲苦練了四十年的功夫。以前均以為是姑蘇慕容氏「以彼之道,還施彼身」而下毒手,後來慧方、慧鏡等述說與鄧百川、公冶乾等人結交的經過,均覺慕容氏顯然無意與武林中人為敵,而慕容氏門下諸人也均非奸險之輩。適才又看到鳩摩智的身手,他既能使諸般少林絕技,則這一招「韋陀杵」是他所擊固有可能,就算另有旁人,也不為奇。四位高僧分別死在三個對頭手下,因此玄渡說是三件大事。玄慈說道:「老衲職為本寺方丈,於此六件大事,無一件能善為料理,實是汗顏無地。可是虛竹身上功夫,全是逍遙派的武學,難道……難道少林寺的大事……」他說到這裡,言語已難以為繼,但群僧都明白他的意思:虛竹武功雖高,卻全是別派旁門功夫,即使他能出手將這六件大事都料理了,有識之士也均知道少林派是因人成事,非依靠逍遙派武功不可,不免為少林派門戶之羞;就算大家掩飾得好,旁人不知,但這些有道高僧,豈能作自欺欺人的行徑?一時之間,眾高僧都默不作聲。隔了半晌,玄渡道:「以方丈之見,卻是如何?」玄慈道:「阿彌陀佛!我輩接承列祖列宗的衣缽,今日遭逢極大難關,以老衲之見,當依正道行事,寧為玉碎,不作瓦全。倘若大夥盡心竭力,得保少林令譽,那是我佛慈悲,列祖列宗的遺蔭;設若魔盛道衰,老衲與眾位師兄弟以命護教,以身殉寺,卻也問心無愧,不違我佛教的止理。少林寺千年來造福天下不淺,善緣深厚,就算一時受挫,也決不致一敗塗地,永無興復之日。」這番話說得平平和和,卻是正氣凜然。群僧一齊躬身說道:「方丈高見,願遵法旨。」

  玄慈向玄寂道:「師弟,請你執行本寺戒律。」玄寂道:「是!」轉頭向知客僧侶道: 「有請吐蕃國師與眾位高僧。」知客僧侶躬身答應,分頭去請。

  玄渡、玄生等暗暗嘆息,雖有維護虛竹之意,但方丈所言,乃是以大義為重,不能以一時的權宜利害,毀了本寺戒律清譽。各人都已十分明白,倘若赦免虛竹的罪過,那是雖勝亦敗,但如秉公執法,則雖敗猶榮,方丈已說到了「以命護教,以身殉寺」的話,那是破釜沉舟,不存任何僥倖之想,虛竹如何受罰,反而不是怎麼重要之事了。

  虛竹也知此事已難挽回,哭泣求告,都是枉然,心想:「人人都以本寺清譽為重,我是自作自受,決不可在外人之前露出畏縮乞憐之態,教人小覷了少林寺的和尚。」過不多時,鳩摩智、神山、哲羅星等一干人來到大殿。鐘聲響起,慧字輩、虛字輩、空字輩群僧又列隊而入,站立兩廂。玄慈合十說道:「吐蕃國國師、列位師兄請了。少林寺虛字輩弟子虛竹,身犯殺戒、淫戒、葷戒、酒戒四大戒律,私學旁門別派武功,擅自出任旁門掌門人,少林寺戒律院首座玄寂,便即依律懲處,不得寬貸。」

  鳩摩智和神山等一聽之下,倒也大出意料之外,眼見梅蘭菊竹四女喬裝為僧,只道虛竹膽大妄為,私自在寺中窩藏少女,所犯者不過淫戒而已,豈知方丈所宣布的罪狀尚過於此。普渡寺道清大師中年出家,於人情世故十分通達,兼之性情慈祥,素喜與人為善,說道:「 方丈師兄,這四位姑娘眉鎖腰直、頸細背挺,顯是守身如玉的處女,適才向國師出手,使的又是童貞功劍功,咱們學武之人一見便知,虛竹小師兄行為不檢,容或有之,『淫戒』二字,卻是言重了。」玄慈道:「多謝師兄點明。虛竹所犯淫戒,非指此四女而言。虛竹投入別派,作了天山縹緲峰靈鷲宮的主人,此四女是靈鷲宮舊主的侍婢,私入本寺,意在奉侍新主,虛竹並不得知。少林寺疏於防範,好生慚愧,倒不以此見罪於他。」童姥武功雖高,但從不履足中土,只是和邊疆海外諸洞、諸島的旁門異士打交道,因此「靈鷲宮」之名,群僧都是首次聽到。只有鳩摩智在吐蕃國曾聽人說過,卻也不明底細。道清大師道:「既然如此,外人不便多所置喙了。」鳩摩智、哲羅星和神山上人等對少林寺本來不懷善意,但見玄慈一秉至公,毫不護短,虛竹所犯戒律外人本來不知,他卻當眾宣示,心下也不禁欽佩。

  玄寂走上一步,朗聲問道:「虛竹,方丈所指罪業,你都承認么?有何辯解?」虛竹道:「弟子承認,罪重孽大,無可辯解,甘領太師叔責罰。」

  群僧心下悚然,眼望玄寂,聽他宣布如何處罰。玄寂朗聲說道:「虛竹擅犯殺、淫、葷、酒四大戒律,罰當眾重打一百棍。虛竹,你心服么?」虛竹聽說只罰打他一百棍子,衡之自己所犯四大戒律,實在一點也不算重,忙道:「多謝太師叔慈悲,虛竹心服。」玄寂又道:「你未得掌門方丈和受業師父許可,擅學旁門武藝,罰你廢去全身少林派武功,自今而後,不得再為少林派弟子。你心服么?」虛竹心中一酸,情知此事已無可挽救,道:「弟子該死,太師叔罰得甚是公平。」別派群僧適才見他和鳩摩智激斗,以「韋陀掌」和「羅漢拳」 少林武功大顯神威,誰都不知虛竹的真正武功,其實已不是少林一派。鳩摩智自稱一身兼七十二門絕技,實則所通者不過表面招式而已,真正的少林派內功他所知極少。虛竹和他相鬥時所使的小無相功,他自然是懂的,但北冥真氣、天山六陽掌、天山折梅手等高深武功,他卻也以為是少林派功夫,聽得玄寂說要廢去他的少林派武功,不由得大喜,心想:「你們自毀長城,去了我的心腹之患,那是再好也沒有了。」覺賢、道清等高僧心中卻連呼:「可惜,可惜!」玄寂又道:「你既為逍遙派掌門人,為縹緲峰靈鷲宮的主人,便當出教還俗,不能再作佛門弟子,從今而後,你不再是少林寺僧侶了。如此處置,你心服么?」

  虛竹無爹無娘,童嬰入寺,自幼在少林寺長大,於佛法要旨雖然領悟不多,但少林寺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安身立命之地,一旦被逐出寺,不由得悲從中來,淚如雨下,伏地而哭,哽咽道:「少林寺自方丈大師以次,諸位太師伯、太師叔,諸位師伯、師叔以及恩師,人人對弟子恩義深重,弟子不肖,有負眾位教誨。」道清大師忍不住又來說情,說道:「方丈師兄,玄寂師兄,依老衲看來,這位小佛兄迷途知返,大有悔改之意,何不給他一條自新之路?」玄慈道:「師兄指點得是。但佛門廣大,何處不可容身?虛竹,咱們罰你破門出寺,卻非對你心存惡念,斷你皈依我佛之路。天下莊嚴寶剎,何止千千萬萬。倘若你有皈依三寶之念,還俗後仍可再求剃度。盼你另投名寺,拜高僧為師,發宏誓願,清凈身心,早證正覺。就算不再出家為僧,在家的居士只須勤修六度萬行,一般也可證道,為大菩薩成佛。」說到後來,言語慈和懇切,甚有殷勤勸誡之意。虛竹更是悲切,行禮道:「方丈太師伯教誨,弟子不敢忘記。」玄寂又道:「慧輪聽者。」慧輪走上幾步,合十跪下。玄寂道:「慧輪,你身為虛竹的業師,平日惰於教誨,三毒六根之害,未能詳予指點,致成今日之禍。罰你受杖三十棍,入戒律院面壁懺悔三年。你可心服么?」慧輪顫聲道:「弟子……弟子心服。」虛竹說道:「太師伯,弟子願代師父領受三十杖責。」玄寂點了點頭,道:「既是如此,虛竹共受杖責一百三十棍。掌刑弟子,取棍侍候。此刻虛竹尚為少林僧人,加刑不得輕縱。出寺之後,虛竹即為別派掌門,與本寺再無瓜葛,本派上下,須加禮敬。」四名掌刑弟子領命而出,不久回入大殿,手中各執一條檀木棍。玄寂正要傳令用刑,突然一名僧人匆匆入殿,手中持了一大疊名帖,雙手高舉,交給玄慈,說道:「啟稟方丈,河朔群雄拜山。」玄慈一看名帖,共有三十餘張,列名的都是北方一帶成名的英雄豪傑,突於此刻同時趕到,卻不知為了何事。只聽得寺外話聲不絕,群豪已到門口。玄慈說道:「玄生師弟,請出門迎接。」又道:「列位師兄,嘉賓光臨,本派清理門戶之事,只好暫緩一步,以免待慢了遠客。」當即站起身來,走到大殿檐下。過不多時,便見數十位豪傑在玄生及知客僧陪同下,來到大殿之前。玄慈、玄寂、玄生等雖是勤修佛法的高僧,但究是武學好手,遇到武林中的同道,都有惺惺相惜的親近之意,這時突見這許多成名的英豪到來,雖然正當清理門戶之際,心頭十分沉重,也不禁精神為之一振。少林群僧在外行道,結交方外朋友甚多,所來的英豪之中,頗有不少是玄字輩、慧字輩僧侶的至交,各人執手相見,歡然道故,迎入殿中,與鳩摩智、哲羅星等人引見。神山、觀心等威名素著,群豪若非舊識,也是仰慕已久。玄慈正欲問起來意,知客僧又進來稟報,說道山東、淮南有數十位武林人物前來拜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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